如果说此刻有什么东西正深刻改变着我们的世界，那毫无疑问，答案是人工智能的发展及其应用。尽管人工智能技术在上世纪中叶被提出，但真正得到突飞猛进发展还是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间，人工智能成为政府眼中的某种未来而加以扶持，各行各业的决策者们也纷纷将目光投向人工智能，希望通过这种技术降低企业的成本、提高企业的生产效率。甚至于人工智能成为国与国之间竞争的战场之一。

杰夫·科尔文在《不会被机器替代的人》（Humans Are Underrated: What High Achievers Know That Brilliant Machines Never Will）一书中提出一个疑问——当机器越来越聪明，我们如何成为不被机器替代的少数人？人工智能使得机器越发聪明，越发与我们的工作和生活相关，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威胁到我们的饭碗，怪不得马云先生曾作出「不是工作需要你，而是你需要工作」这样的判断。

面对这样的疑问，我们首先要做的不是去思考「什么样的人或什么样的工作不会被机器替代」，而是先从更宏大的视角去思考另一个问题——为什么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些工作会被取代——与这个问题相对应的另外两个问题是：1）为什么有些工作会被取代；2）为什么有些工作被取代之后，社会上的无业者没有显著增加。

科学技术的发展总是沿着一个相似的逻辑进行的，我们身体的某个功能或职能被另一种效率更高的工具所取代，比如马车取代了双脚，让我们能远距离移动，而飞机取代了马车，让我们能更快地远距离移动。换句话说，科学技术是人的身体的外延，科学技术的发展让人的身体逐步得到解放，让人们能腾出体力和精力用于其他更有价值和意义的地方，而我们的周遭乃至整个世界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开发和改变。

于是马车夫这种职业消失了，但马车夫并没有失去生活所依，因为新的职业出现了，比如汽车司机，汽车取代了马车，公共汽车取代了公共马车，但汽车同样需要有人驾驶。当人工智能遇上汽车，迸发出一种叫做「自动驾驶」的技术。自动驾驶技术分为六个级别（国际汽车工程师协会 SAE International 所制订），从 L0 到 L5，当自动驾驶技术达到 L3 时，汽车便拥有了自动驾驶的能力，而到达 L5 之后，甚至连驾驶员都不再需要，但「司机」这个职业是否会因为自动驾驶技术 L5 而消失呢？

我们无法否认这样一种规律，有无数种职业和工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又有无数种新的职业和工作被人们创造出来。一百年前可没有什么「软件工程师」这一岗位的，曾经的「接线员」岗位也并不是亘古存在。职业的诞生与死亡有其内在逻辑，它受许多因素所制约，科学技术的发展仅仅是其中之一。

理发师作为一种职业一定不会被机器取代，但理发师可能会被机器取代。人类理发师可能会成为高端理发服务的唯一可选项，而普通的理发服务会长久保持低廉的价格和丰富（但没高端的人工理发那样丰富）的套餐服务。

厨师作为一种职业不会被机器取代，但厨师可能会被机器取代。人类厨师可能会成为高端料理店的可选项，而普通料理店的厨师可能不再被需要，就像今日工厂化生产的速冻食品，味道不佳但足够便捷。

在《诡秘之主》中，二十二个途径各个序列的名称并非一成不变，他们都有着古称。马车夫并没有因为汽车的诞生而彻底消失，也许车墩还需要若干马车夫用于影视剧的拍摄，也许他们不再被称为「马车夫」，但当他们拍摄某些影视作品时，他们确实在饰演着「马车夫」这一角色，因为也许只有他才具有驾驭马车的能力。

从体力型劳动者到知识型劳动者再到关系型劳动者，人的价值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而逐渐被挖掘，得到一次次的提升。这就是一种内在逻辑。

基于对社会稳定的考虑，政府们也不会对突然暴增的失业者无动于衷。政府会引导某些技术的发展来提高整个社会的效率，但对于那些威胁到社会安定和某些基本盘的科学技术的应用，他们会设置大量门槛来均衡各方利益。这也是为何比特币不会取代任何一个国家的法定货币的原因，也是 Libra 币注定失败的内在原因。不会因为自动驾驶技术到达 L5 就取消驾考，政府会通过法律的形式规定每辆 L5 的车都必须配有一位驾驶员，即便自动驾驶 L5 并不需要驾驶员——唯一的不同可能是驾考的科目变化，驾驶员所需具备的技能的变化。

对于政府这一社会秩序的维护者而言，社会的稳定是其存在的意义之一。一个积极的善于改革的社会秩序维护者会积极推动科学技术的发展，并试图从中获益。但当科学技术威胁到其自身（或其存在的意义）时，无论是善于改革的政府还是守旧的政府，对于这种出乎意料的技术必将采取保守的态度，比如克隆技术。这也是一种内在逻辑。

阿西莫夫在 1940 年提出的机器人三要素为具备智能的机器人框定了三条规则，这三条规则便是三条红线，机器人不得越过雷池，否则便不再具有其存在的意义。同样，我们做一个假设，假使某一天人工智能技术达到了某种巅峰，使得机器人能模拟出人的感情，那它们是否能诞生（或模拟出）爱情？是否会与人类产生禁忌之果？那这种「爱情」究竟是其具有「灵魂」的表现，还仅仅只是一系列精妙算法计算出来的某种数学结果？白丁在《云球》系列中有过深刻的演绎，《银翼杀手2049》中的虚拟人格 JOI 与复制人 KD6-3.7 之间的爱情也是一次演绎。

我想，如果科学技术到达那种程度之前，科学界乃至整个人类社会必定会产生某种类似三大法则的人工智能法则，禁止人工智能产生「感情」，严守人的「最后尊严」，在这其中的过程势必不会是坦途。这使得我们的妻子或丈夫不会是机器人，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是机器人，作为一种灵长类动物的人类，至少在「存在」这一意义上来讲，不会被机器（和人工智能）所取代。这同样也是其内在逻辑。

从绝对的角度来讲，不会被机器替代的人，其所从事的职业或其职业所需技能中存在关于「人的『存在』」的因素。因为「人」首先是不会被「机器」取代，所以围绕着「人的『存在』」的那些因素也必然会成为机器进一步渗透人类生活的消极因素。

首当其冲的便是人类社会秩序的维护者，这一角色将亘古为人类自身所有，而不会假借于其他任何一种可能之手。在《玻璃之花与崩坏的世界》中，为了让人类更美好，地球环境管理软件「Mother.exe」首先首先毁灭人类，通过从制成的「知识之箱」中提取出的人类「美好的事物」来重新创造全新的人类。当然这只是一个日系动画传统的梦想与希望的故事，但负责全权保护人类的「The Mother」却做出了危害人类「存在」的举动，这在影视作品中绝非孤例，可见人类对于科学技术的发展并非听之任之、一派乐观的。

而另一方面，我们对于滥用科技的情况也始终保持着警惕。在安防领域，究竟是安全重要还是隐私重要的讨论在西方国家始终存在。而在我国，则有这么两个例子：1）钉钉可以让老板知道是否正在投职其他公司；2）使用手环对环卫工人进行动态定位和跟踪。类似的情况其实数不胜数，这些行为看似对企业有益无害，实际上是越过了科技的雷池，挑战了人类的伦理道德。

从相对的角度来说，只有会被替代的职位，而没有会被替代的人。我们不会长久从事某个固定的工作岗位，我们在社会上也具有多个角色，这也就意味着在不同角色之间的转变会带给我们某些机遇，能让我们在自身职位被人工智能取代之前，找到新的出路。尽管在文学创作和打官司中都已经有了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参与，但从事作家和律师的依旧还是人类，因为写作只是作家的工作之一，打官司也只是律师的工作之一，机器和人工智能或许能取代他们的部分职能（使他们的工作效率得以提升），但很难（或者说不会）取他们而代之。

通过手环对环卫工人进行定位和绩效考核无法让环卫工人们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其所提升的生产效率是短暂而不可持续的；人通过远程视频进行沟通无法百分百还原人之间的社交细节，人与人的交流或许已不受时空限制，但人与人的深交依旧离不开面对面。

前文我提到了一个规律，我说「没有什么职业是亘古存在的」。尽管绝大多数的人都明白这一规律的存在，但在多数时候会因某些外在因素而在关键时刻短暂忽略后半句（比如售卖焦虑的课程销售会告诉你你的工作会被代替，然后迅速灵魂发问「你该如何是好？」）。

当科技发展到解放我们的身体（不再为生存而劳其筋骨）时，我们便会为生活的质量而努力；当我们的生活质量也得到了科学技术的保障时，我们便会追求更高层面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是机器和人工智能远不能胜任的。人类的感情，人类的社会性，人与人之间的连接，不同性别的人的异同等，会带给我们更多价值的可能。

不会被机器替代的人，不言而喻，便是你我。

2020年2月17日，于上海